我有一件事没有跟何浩说。

  但是这种事是拥有社会性的我无法说出口的，因为这件事让何浩亦或除我以外的任何人聆听都是毫无意义的，这件事也是我陷入无法自拔的困扰的关键原因。

  我之所以如此确定那个女孩是【死】在了我面前，而不是靠着小把戏躲了起来或是落到其他地方的原因，是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的尸体。

  在她坠落之后，我放弃了拉扯无法打开的窗户，选择冲向楼下。整个走廊都比之前更加昏暗，然而窗外的光线明明正随着云雾散去而不断增殖，与其说是光线无法穿过窗户，不如说走廊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制造着与窗外黎明相抗衡的黑暗。

  我在漆黑的楼梯间摔倒，所幸只有四个台阶高，我翻滚了两圈着地也并无大碍。

  然而我爬起来的时候却透过楼梯转折处的落地窗看到了女孩的落点。

  我看到了白色、黑色和不断蔓延的红色，然后便不得不扭转视线继续向楼下狂奔。

  即使只是一眼，我也感受到了那个趴在地上的娇小身躯给予我那股难以承担的恐惧，这种恐惧让我每一次驱使大腿肌肉带动步伐都变得及其困难，那一片渐渐蔓延的鲜红色拥有着暖色绝不该拥有的恶寒钻入我的小腹，引起一阵无法遏制的痉挛。

  然而在我抵达那片水泥地的时候，地面却空无一物，既没有黑白色的少女也没有从她内部涌流而出的鲜红液体，只有灰色的水泥地和花盆碎片。

  自从三年前让我退学的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不会再去怀疑事件的可能性。

  我相信无论任何事物都只有我的感知有资格证明其存在与发生，然而这件事是确确实实发生在我眼前的，我确实看到了那个少女，我记得她的容貌与那双空洞的眼神，记得她趴在窗户上发出的声响，记得她开口呼在窗户上的一小团白霜，记得她坠落时闪过的躯壳与尸体。

  那此事便存在，确确实实有一名少女在我的面前翻越窗户跳入天台，最终在冬日的狂风下坠落。

  然而困扰我的并不是这件事是否是真实的，而是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和她为什么会在清晨出现在教学楼里、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跳楼、更不知道她的身体为什么会在我下楼的短短半分钟内连同血液一起消失。

  我必须搞清楚这一切，否则覆盖着我生活的那层轻盈洁白的平凡与简单将因此蒙上冬风都无法吹散的灰雾。

 

  不行。

  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自己出现在五楼楼梯间之前的事情。

  也许是之后的事对我的冲击过大，或是自己在半睡半醒中梦游爬上了教学楼。总之无法解决的事情只能暂时放在一边，我一如既往地坐在图书馆的沙发上翻阅身后架子上的书籍。其实高效的处理方法还有很多，比如去调查监控，但是我不想去做——倘若我为了维护简单的生活而用复杂的方式去调查破坏它的真凶，那么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在破坏我简单的生活。

  我只需要等待何浩把消息带过来就可以了，其余时间依然要保证单调的日子有条不紊地进行。

 

  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在我慵懒的消磨下流逝了。

  下午五点，又是学生跑来图书馆的时间，正当我准备起身做点准备的时候，图书馆被锁上的门突然发出响声，这把我吓得不轻，丢掉手中书慌忙起身。

  响声过后，门轻轻地被人推开，我看到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也是，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人有钥匙。

  “哟吼，老师，我有消息了。”何浩看到我正站在沙发旁，便挥手喊道。

  我条件反射地想伸出手指示意他收声，却发现除了我们两个以外这里没有会被打扰的人了。挂距离他接下我的委托仅有四个小时，而且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排除午休和上课时间。

  他跑过来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了一堆名字，又划掉了一多半。

  “大概就是这些。”

  “啥？”

  “这些是短发、个子不高、皮肤白、还比较瘦的女生，至于‘双眼无神’这种模糊的信息我倒是没有考虑到位…”

  所以他是在这一下午里把全校的女生分类进行统计了吗！？

  我不明白他是怎么拥有这种效率的，更不明白他是如何完成这项工作的，最令我不明白的是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仅仅是老师随口一提的委托，值得用如此高的热情去完成吗？

  我接过名单，名字密密麻麻地写了三面纸，大多都被划去了，剩下的大约有七八十个，全部都是陌生的名字，而且除了曾经当过图书管理员的学生以外我本来也不记得几个人的名字。

  “你也太夸张了吧，一下午时间就弄出这个东西来。”

  他嘿嘿笑了一声，“这样就可以了吗？“

  “可是…我总不能一个个找她们问‘你在那天来过天台跳楼了吗’这种问题呀。“

  “放心，我只是来汇报一下工作，询问这种事交给我来做就行。“

  说完这番话，我开始觉得他的笑容不是轻浮而是可靠了，我也大概理解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宽泛的人缘了。虽然天天不干正事还嬉皮笑脸地逃课，但是抛开师生关系来看，他还真是一个好人呢。

  “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我笑着问他。

  “因为您答应我可以让我一直担任图书管理员啊…”

  这又勾起了我的好奇，在谎言背后到底是什么让他对这个职位这么有执念呢，但即使是为了得到这份无偿工作也不必要做这么多吧，哪怕他不把这个工作作为帮我调查的报酬，我也许也会因为他的工作态度同意他的要求。

  “而且，这件事一定对您非常重要吧。”

  何浩的话直接顺着耳道重重砸在我的喉头，让我哑口无言。

  为什么图书馆的老师这么想去找到一名溜进教学楼做出危险举动的学生呢？

  我害怕他心生这样的疑虑，于是用我认为最漫不经心的口气向他简单复述了情况，又用“叫XX同学来一趟办公室“一样普通的教师语句下达了平凡到极致的指令，然而我面前的少年轻轻松松就破除了我在神态和语言上精心设下的伪装。

  “这个同学是犯了什么大错吗？”

  “诶？”

  “啊，我并不是八卦，我只是怕如果您找到她会对她进行什么处罚的话…我可能会很难办呀。”

  我松了口气，即便他莫名其妙地洞察到了我寻找那名少女的欲望，但是逻辑上还是认为原因是公事而已。在他进一步怀疑一个图书馆老师为什么要处理这种事之前，我必须抢先打消他的疑虑。

  “不会的，我只是想知道她那天在做什么而已，这件事本身不违反校规。”

  听了我控制不住语速的解释，他点了点了头，把苦笑换成了一如既往的微笑。

  然而我仍是心有余悸，不自觉地与他拉开了几分距离。

  他跑到桌台前，准备迎接不久后同学的到来，而我坐回了沙发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今日尚且平和，直至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