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利分期Suicide【5】

【5】

  在一周前,我不知道为何在清晨出现在了教学楼的走廊上,见到了一个女生翻越窗台,从天台坠落。

  而我隔着化作生门的窗,被风囚于其中,目睹少女的消逝

  ——物理意义上的消逝,连残骸也不剩,变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那扇窗户如此沉重,彷佛整个世界的冬风在那时全部覆于冰冷的玻璃上,如同女孩离开天台的瞬间掀起了巨大的风暴,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靠近。

  凭着生命的质量,或许真有可能在陨落之时摩擦大气引起如此巨大的风压,所以这次我在窗户关闭前就调动刚刚苏醒的身体紧紧握住那个岌岌可危的个体,这样就算有多大的风,我都和她紧锁在一起。

  我绝不会承担着虚实不清的生命因自己的无能消散于眼前这样沉重而模糊的罪生活下去。

  在初生阳光铺撒的宽阔走廊中,我触摸到了理应消逝的生命温度。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户,抵达了风统领的生门外域…而我要做的,就是把她拽回我能触碰到她的这个不属于风的领土。

  在有些粗暴的拉扯下,半跪在窗台上的女生控制不住自己在强风吹拂下重心不稳的身体,顺着我的力量向窗内倾倒。

  我用自己刚刚取得不到一年的教师尊严发誓,我真的没想到这一点。

  少女从半米高的窗台落了下来。

  她坠落的姿势让我不得不回想起那个清晨的一切,并未在我眼中发生的坠落、着地与带着血花弹起的身体都一闪而过。在这股令人战栗的恶寒虚像中,我不得不踏步上前,因为此刻紧紧抓住那只胳膊的我是她与地面唯一的联系。

  于是少女顺着引力落进了我的怀里,倚靠着稳稳矗立着的老师——但是事实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平衡力,我在少女身体落入怀中的惯性下重重地倒地,缺乏锻炼的腰椎在坚硬地面与那团实际存在的柔软身体之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听到我咬在齿间的悲鸣声,还没搞清楚情况就被陌生人拽到的少女赶忙坐起身,但她似乎忘了对方就在自己的身下,于是我的腰部又因为她姿势的变更再次经历了一阵难忍的刺痛。

  我再次用自己刚刚取得不到一年的教师尊严发誓,我绝对没有力气透过厚厚的羽绒服去感受什么少女身体的柔软与温热,脑子里只有刺骨的痛感。

  女孩从身下的人形肉垫上慌忙爬起,试图搀扶我起来。

  “嘶…待会!别动我!我躺着就行!”

  他妈的,我实在没想到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种东西。

  我仰面躺在走廊上,痛觉尚未消散的感官竭尽全力捕捉着视野中的信息。那位少女正站在我的身旁,俯身用担忧的神情望着我,似乎不知所措。

  她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被阳光勾勒出每根发丝的短发被身后的风吹动,榛子一样光滑洁白的面庞、小巧的鼻尖、藏在垂发之后的耳廓都泛着只有低温才能造就的柔红,而那双显眼眼中依然…

  …诶?

  曾经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在此时闪烁着微光。

  浅色的瞳孔明明正背对着刚刚拥有阳光加护的天空,但依然在湿润的表面上闪着星点,彷佛这些高光不来自与外物,而是这双眼睛本身就会散发光芒一样。

  半透明的琥珀质虹膜后,瞳孔清晰地在棕黄色中微微颤动,透露出慌张与忧虑。

  “…您没事吧。”

  带着颤音的纤弱声音打断了我自顾自地欣赏,或许是刚才打量的眼神有些失礼,少女的担忧似乎慢慢从我身上移到了自身。我试图起身,然而腰部再次用声响发出抗议,将我扯回了地面。

  “…稍微让我缓缓可以吗。”

  少女轻蹙了一下眉,点了点头。

  于是在唯有风声呼啸与木门摇晃声的沉默中,气氛一下回到了我在那天清晨与她凝视的样子。

  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我有无数的疑惑正堵在喉头,眼前的少女是各种谜团设在我脑海中的方程之解,困扰我数天的问题在此刻都可以被对方细微柔弱的声音解答,而我却一点提问的欲望也没有。

  似乎在确定她还在这个世界上瞬间开始,那些疑问都没有意义了,在我心中也不存在任何重量了。

  虽然眼神不同,我也并不认识她,但是我确信站在我身旁俯视我的就那个在天台消失的少女。

  确定这点之后,一股奇异的安心感冲散了此刻的尴尬。她确实存在,且至今安好,真实到可以让我感到切骨的痛觉。我是应该问些什么,但绝不是“你那天为什么要跳下去“”你为什么还活着“这种会把普通人吓跑的问题,也不是“你为什么在这”“你是哪个班的”这种普通老师在不合理的地方遇见学生该问的东西。

  “你还记得我吗?”

  “…什么?”

  “我们见过吧,在这个地方。”

  少女似乎十分疑惑,歪了歪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向我抛出问号。

  我实在按捺不住刚刚摆脱重负的心所迸发的激动,有种不知名的力量促使我继续说了下去:

  “那天我在走廊里看到你了哦,你正在像刚才一样往外翻,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啊。

  “我赶忙跑过去,却发现你安然无恙地站在窗外的台子上,像看到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一样看着我。

  “‘可真有这姑娘的呀,现在的学生真是什么危险的事都做得出来’,我那样想着,准备把你叫出来训一顿来着,顺便问问你大清早跑到教学楼里干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突然刮起来一阵风,像是刻意包庇你一样把窗户紧紧关上了。

  “我害怕你出什么事,但是怎么也打不开窗户。

  “但你一点也不慌张,还冲我笑了一下。

  “不知道你趴在窗户上说了什么,总之,你就那么跳下去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当时就被吓傻了。我赶紧跑下去,但是却发现外面的地上什么也没有。

  “太奇怪了吧,我明明听到那么清楚的声音,甚至似乎在楼道间看到了你倒在地上流着血,但是我却什么也没发现。

  “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你啊,虽然也没太刻意,但是看到那种事真的很不好受。

  “就好像…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让学生在自己面前从楼上坠落一样。

  “所以在这里见到你真是让我松了口气呢。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了好多话。

  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不应该是一个老师对一个还不认识的学生说的,但是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疲惫让我的理性阀门产生了缝隙,这些话语从缝隙中一点不剩地流了出去。我有些惊讶平时沉默寡言的自己能在陌生的高中生面前说这么多没经过大脑加工的话。我甚至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回忆是真实的,但依然将所见所感的一切吐露给了少女。

  然而更令我惊讶的是,面对陌生人的喋喋不休,她似乎认真地聆听着。

  她的表情从焦虑变得越来越慌张,小小的肩膀晃个不停,又慢慢平静下来,最后用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表情看着我。

  …

  “对不起。”

  在短暂的沉默后,她松下了有些紧张的身子,泄了气一样向我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早就不算活着了。“


  用不同于之前的坚定语气说完这句话,少女用不同于之前的伶俐身手跳上了身后的窗台。

  我依然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太阳这时已经完全莅临在天空的一角,阳光清楚地勾勒出少女的轮廓,风依然不休。

  她依然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那双眼睛中闪着着比她身后阳光还夺目的亮点。

  如果什么东西要将这双眼睛的主人抹除于世的话,即便是她本人的意愿也好,甚至是死亡本身也好,我也一定要阻止它


  在我下定决心后,窗户便发出一声熟悉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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